• 欢迎访问尚仁诗歌网站,一起赏析现代诗歌之美,喜欢诗歌的朋友,欢迎加入尚仁诗歌网【草根诗人】qq群。 QQ群
  • 尚仁诗歌网部分作品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不代表本站立场,如有侵权请联系管理员删除。
  • 尚仁诗歌网每周定时更新稿件作品,其他工作日待更,请理解和支持!尚仁诗歌网所有作品禁止转载。
  • 牛寺诗歌网已改名为尚仁诗歌网,可抖音搜索尚仁诗歌网&尚仁诗歌,期待您的关注!
  • 尊敬的作者朋友!目前平台对长期供稿的诗人提供送书活动,您将获得“尚仁诗歌”图书一册,如您有兴趣,请与我们联系!注:送书带来的快递费用,由您本人承担!

多多的诗歌_多多诗歌集大全

诗歌大全 尚仁 2309次浏览 0个评论

多多的诗歌_多多诗歌集大全

不对语言悲悼炮声是理解的开始

就这么命令雷声——不要声音
不解释狼,不——又一阵齐射
任历史说谎,任聋子垄断听
词语,什么也不负载
雷声不是雷声,无声是雷声
不懂——从中爬出最倔强的文化
不懂,所以大海广阔无比
不懂,所以四海一家

(2003年)

快,更快,叫

钟停在发誓的一秒
叫边缘不断升起,升高
叫过去的每一天都回来,都
换了锁——年,去年,每年
每个声音都在叫
叫必是凤凰的那只鸟
太晚了叫太早了
用我们的语言叫
大量的未来——叫声中的又一季
在另一种装备上叫
叫高唱我们家乡的人哭
由死者哭,但要由你——唱

(2003年)

带着你的桥——松手

顶着它,向上流动,顶着
那条路——那绝对的前线
那不确定,那强烈的结巴
母亲——我的右脑,我前期的死
它连带着你的不死,你的多次
已经从你的跌落中接住
接住棺木所不懂的这一深度
起来,底——蒙着狼号的毯子
接上我们,接受你——我的
言说——这一连串的醒来……

(2003年)

轮上鞭子挥舞

呵,十四行内新爆的磁场
高音区的日子,前进的语法
竖起来的麦子,一亩一亩的云朵
一起向西死着,邀生命的代表
一批一批,持续投入
呵,马的抒情日志——独白
用纤夫式的僵直积累前进的后座力
一层一层的父亲们,邀歌手、匕首
从具有麦田气质的碑文上
斩高过斧头的美
呵雨,一片十字形的沙漠垂直
呵泪水、重水,公开显示圣母的等级
呵石头一次性的痛苦,留下
军事的坑,赞颂的坑,留下为什么
——那声开放草原号叫中原始性的质问
呵,轮上鞭子挥舞

(2004年)

今夜我们播种

郁金香、末世和接应
而一床一床的麦子只滋养两个人
今夜一架冰造的钢琴与金鱼普世的沉思同步
而迟钝的海只知独自高涨
今夜风声不止于气流,今夜平静
骗不了这里,今夜教堂的门关上
今夜我们周围所有的碗全都停止行乞了
所有监视我们的目光全都彼此相遇了
我们的秘密应当在云朵后面公开歌唱
今夜,基督从你身上抱我
今夜是我们的离婚夜

(2004年)

钟声枪声,枪声钟声

上升的军呢大衣,乡间暴乱的云朵
从斯拉夫式的密集、焦虑、自残
和向前一跃的崩溃中
招唤主我们神的那声咆哮:
什么也代替不了战争
钟声枪声,枪声钟声
在两根绳子间用母亲的双拐
支撑土坯教堂,草原式的日出
冒烟的是道路,是工厂,是道路
直到阵亡的人站起,走进电影
追赶立场——那旧和平的每一秒

(2004年)

影子

和斗篷在母女间选择
衣钩,大量的爱
进入脑子,打击你的主
去传达星光与星光间的痴情
你的怨言——合唱队的棺材
在那里竖着被埋入
在一段从未被人航行过的海面
岁月,如此缩写散文,摧毁
摧毁加上祈祷
我爱——我不爱,我不爱
秒针——最年轻的神
为病容整容般移动向前
把一切平面重新变为障碍
以后,海底巨石滚动失语世界的轰鸣……

(2003年)

耳道

中摔打一条古代的金鱼
潜入有着翡翠声响的湖
一下穿透两片金色的耳膜
梦中的智力,喝血道路上的蝙蝠
还有它们的冷笑声,一起
撑开郁金香冬天的裂口,冷
更冷——长笛里流动的锈
纯氧般的窒息,纯氧般的祝福
带着它们全部的碎,全都
流向你——声学冰层中的骑手
哦,多么快地,歌剧中的野蛮人
已变成雄蛾,争着参与你的死——以后
以后,每具棺材有了同样的表情
大海的条纹赛马般驰向另一国度——以前

(2003年)

多么猛烈的号音

从青年的管子里
把这样一个地点拖进时间
当威尔士还在别处,浪尖
已经耸立着自由——那另一范围内的琐事
怜悯——暴虐,黑麦——燕麦
正以极大的引力抵抗——生命倾向直译
词语、金条、为音叉震响的匕首
已经带着你的人性
从一个人可以无限大的瞳仁里
露出婴儿的怒容
重铸歌手

(2003年)

溺死者脸上的闪电

激昂的笼头,撑住猿的恐惧
笑,露出强大的洞——恳求多余祈祷
极地,从空白向下一跃
干杯,所有的床钉到一起
什么是冷,什么是零
呵,正义——死人的痛苦
向前——残酷的壳
永别——那豪迈的叙述者
带着原罪式的吟唱:
万塔之上闪耀你母亲的青春
遗址,在她身上一次建成
那里,也埋着你的顶点
不止是人

(2003年)

摘走一切首饰

拼上了锁的远古——黄昏褪色的巨影
石级遇到最初的卫士——用错的赞美
存诺言带不走的——驱魔者的贫困
面对坦白而非事物——悲剧再无另外的核心
它磨着神的耐性——乞丐必须起舞
因沉沦需要消息,如启航的一切
启示又在宽容中不见了,与阴影平分同一庭院
一个瞎子坐在黄昏的门廊里,枯竭醒得最早
在最经久的当下——那时……

(2003年)

你们属于,属于约你们

起来,尊重并且倾听
丰收——一声离异者裙间的长雷
开历史所能开之口——家乡
两片麦地掀起,一系列家是路
第一站就是墓园,一颗捡净的心最适宜和解
举与镰并用的刀,试探就是携手啊
以此确立流浪处——起来
起来——唱不下去的散文
起来贴紧一个被改写过的地方
直至春天的采石场迟疑说出:
起来,起立,先人祠上升——

(2003年)

一致

我们坐着我们并排坐着
我们像没有腿似的坐着
我们与时间是一致的
坐椅在六十年内没有改变个性
没有那样的机会
永远没有
“而我们要改变这个语言!”
说完,牙齿就忽然折断
又一起沉默了七十年
类似储藏室中排列的陶罐
罐上的灰土是时间的另一种语言
已存在过上千年。

(1982年)

阿姨的休息日

早晨,一家三口
为一只死蜜蜂忙碌
母亲嚷:“它会蛰你!”
用两根手指把它夹回果酱碟
父亲说:“好大的粒儿。”
第四口,一只八岁半的老猫
失踪已达六年,三口人的生活
一下子前进了七十年
厨房冒出香味儿,父亲在回忆。
“已是多少年前的事儿?”
母亲纠正他:“什么也没发生!”
“那怎么可能!”我爱人领着孩子
忽然冒出——就像我母亲脸上
那阵短暂的抽搐
她俩一共存在了二十秒钟……

(1988年)

致太阳

给我们家庭,给我们格言
你让所有的孩子骑上父亲肩膀
给我们光明,给我们羞愧
你让狗跟在诗人后面流浪
给我们时间,给我们劳动
你在黑夜中长睡,枕着我们的希望
给我们洗礼,让我们信仰
我们在你的祝福下,出生然后死亡
查看和平的梦境(顿号)笑脸
你是上帝的大臣
没收人间的贪婪(顿号)嫉妒
你是灵魂的君王
热爱名誉,你鼓励我们勇敢
抚摩每个人的头,你尊重平凡
你创造,从东方升起
你不自由,像一枚四海通用的钱!

春之舞

雪锹铲平了冬天的额头
树木
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

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
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
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双翼的方向投来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
我听到大海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
啊,寂静
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
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的芬芳
我的喊声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会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1985年

黎明的枪口余烟袅袅

黎明的枪口余烟袅袅
炉火霞光一夜的音乐,都在作梦

我用细弱的爪子摩擦鹅卵石
夜老鼠也像个儿童

把银白的大地走得沙沙响
噢,都在作梦

但是早晨照亮了过去的明镜
一切一切都有了年龄

果园也映红了家庭的门窗

一切一切都有了年龄
但是热情的轮子四季不停

听,我把夜老鼠遍身的小喇叭都撅痛
听,夜老鼠站在列车上自豪的歌声:

一个只有幸福的地方
幸福就像木材一样

幸福就像木材一样
噼啪作响

果园也映红了家庭的门窗

北方的海

北方的海,巨型的玻璃混在冰中汹涌
一种寂寞,海兽发现大陆之前的寂寞
土地呵,可曾知道取走天空意味着什么

在运送猛虎过海的夜晚
一只老虎的影子从我脸上经过
–噢,我吐露我的生活

而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激动。没有
我的生命没有人与人交换血液的激动
如我不能占有一种记忆–比风还要强大

我会说:这大海也越来越旧了
如我不能依靠听力–那消失
声音的东西
如我不能研究笑声
–那期待着从大海归来的东西
我会说:靠同我身体同样渺小的比例
我无法激动
但是天以外的什么引得我的注意
石头下蛋,现实的影子移动
在坚起来的海底,大海日夜奔流

–初次呵,我有了喜悦
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绸子般的河面,河流是一座座桥梁

绸子抖动河面,河流在天上疾滚
一切物象让我感动
并且奇怪喜悦,在我心中有了陌生的作用

在这并不比平时更多地拥有时间的时刻
我听到蚌,在相爱时刻
张开双壳的声响
多情人流泪的时刻–我注意到
风暴掀起大地的四角
大地有着被狼吃掉最后一个孩子的寂静

但是从一只高高升起的大篮子中
我看到所有爱过我的人们
是这样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一起

1984年

从死亡的方向看

从死亡的方向看总会看到
一生不应见到的人
总会随便地埋到一个地点
随便嗅嗅,就把自己埋在那里
埋在让他们恨的地点

他们把铲中的土倒在你脸上
要谢谢他们。再谢一次
你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敌人
就会从死的方向传来

他们陷入敌意时的叫喊
你却再也听不见
那完全是痛苦的叫喊!

1983年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桔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太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1989

在英格兰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1989-1990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在风声与钟声中我等待那道光
在直到中午才醒来的那个早晨
最后的树叶做梦般地悬着
大量的树叶进入了冬天
落叶从四面把树围拢
树,从倾斜的城市边缘集中了四季的风——

谁让风一直被误解为迷失的中心
谁让我坚持倾听树重新挡住风的声音
为迫使风再度成为收获时节被迫张开的五指
风的阴影从死人手上长出了新叶
指甲被拔出来了,被手。被手中的工具
攥紧,一种酷似人而又被人所唾弃的
像人的阴影,被人走过
是它,驱散了死人脸上最后那道光
却把砍进树林的光,磨得越来越亮!

逆着春天的光我走进天亮之前的光里
我认出了那恨我并记住我的唯一的一棵树
在树下,在那棵苹果树下
我记忆中的桌子绿了
骨头被翅膀脱离惊醒的五月的光华,向我展开了
我回头,背上长满青草
我醒着,而天空已经移动
写在脸上的死亡进入了字
被习惯于死亡的星辰所照耀
死亡,射进了光
使孤独的教堂成为测量星光的最后一根柱子
使漏掉的,被剩下。

1991

蜜周

第一天

叶落到要去的路上
在一个梦里的时间
周围像朋友一样熟悉
我们,却隔得像放牧一样遥远
你的眼睛在白天散光
像服过药一样
我,是不是太粗暴了?
“再野蛮些
好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女人!”
走出树林的时候
我们已经成为情人了

第二天

山在我们面前,野蛮而安祥
有着肥胖人才有的安祥
陌生闪了一个回合
你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回
又觉得有点庸俗
就打了我一个耳光
“要是停电就好了
动物园的野兽就会冲破牢笼
百万庄就会被洪水冲走!”

第三天

太阳像儿子一样圆满
我们坐在一起,由你孕育着
我用发绿的手指拨开芦苇
一道闪着金光的流水
像月经来潮
我忍不住讲起下流的小故事
被竖起耳朵的行人开心地摄去
到了灯火昏黄的满足的时刻
编好谎话
拔干净裤腿上的野草刺
再亲一下
就飞跑去见衰老的爹娘……

第四天

你没有来,而我
得跟他们点头
跟他们说话
还得跟他们笑
不,我拒绝
这些抹在面包上的愚蠢
这些嗅东西的鼻子看货物的眼睛
这些活得久久的爷爷
我再也不能托着盘子过礼拜天了
我需要遗忘
遗忘!车夫的脚气,无赖的口水
遗忘!大言不惭的胡子,没有罪过的人民
你没有来,而我听到你的声音:
“我们画的人从来不穿衣服
我们画的树都长着眼睛
我们看到了自由,像一头水牛
我们看到了理想,像一个早晨
我们全体都会被写成传说
我们的腿像枪一样长
我们红红的双手,可以稳稳地捉住太阳
从我身上学会了一切
你,去征服世界吧!”

第五天

看到那根灰色的烟囱了吧
就像我们肤浅的爱情一样
从那个没有带来快乐的窗口
我看到残废在河岸上捕捉蝴蝶
当我自私地温习孤独
你的牙齿也不再闪光
我们都当了真
我们就真的分了手

第六天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
从开始。
你真的不爱了?
真的。所以可以结婚了。
你还在爱。
不爱。结婚。
你只爱自己。
(想着别的事情,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一直都在欺骗你。
(街上的人全都看到了
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家伙
正在欺侮一个姑娘)

第七天

重画了一个信仰,我们走进了星期天
走过工厂的大门
走过农民的土地
走过警察的岗亭
面对着打着旗子经过的队伍
我们是写在一起的示威标语
我们在争论:世界上谁最混帐
第一名:诗人
第二名:女人
结果令人满意
不错,我们是混帐的儿女
面对着没有太阳升起的东方
我们做起了早操——

1972

少女波尔卡

同样的骄傲,同样的捉弄
这些自由的少女
这些将要长成皇后的少女
会为了爱情,到天涯海角
会跟随坏人,永不变心

1973

诱惑

春风吹开姑娘的裙子
春风充满危险的诱惑
如果被春天欺骗
那,该怎么办?
那也情愿。
他会把香烟按到
我腿上
是哭着亲他呢
还是狠狠地咬他耳朵呢?
哭着亲他吧……

1973

能够

能够有大口喝醉烧酒的日子
能够壮烈、酩酊
能够在中午
在钟表滴答的窗幔后面
想一些琐碎的心事
能够认真地久久地难为情
能够一个人散步
坐到漆绿的椅子上
合一会儿眼睛
能够舒舒服服地叹息
回忆并不愉快的往事
忘记烟灰
弹落在什么地方
能够在生病的日子里
发脾气,作出不体面的事
能够沿着走惯的路
一路走回回家去
能够有一个人亲你
擦洗你,还有精致的谎话
在等你,能够这样活着
可有多好,随时随地
手能够折下鲜花
嘴唇能够够到嘴唇
没有风暴也没有革命
灌溉大地的是人民捐献的酒
能够这样活着
可有多好,要多好就有多好!

1973

致太阳

给我们家庭,给我们格言
你让所有的孩子骑上父亲肩膀
给我们光明,给我们羞愧
你让狗跟在诗人后面流浪
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劳动
你在黑夜中长睡,枕着我们的希望
给我们洗礼,让我们信仰
我们在你的祝福下,出生然后死亡
查看和平的梦境、笑脸
你是上帝的大臣
没收人间的贪婪、嫉妒
你是灵魂的君王
热爱名誉,你鼓励我们勇敢
抚摸每个人的头,你尊重平凡
你创造,从东方升
起你不自由,像一枚四海通用的钱!

1973

手艺
——和玛琳娜·茨维塔耶娃

我写青春沦落的诗
(写不贞的诗)
写在窄长的房间中
被诗人奸污
被咖啡馆辞退街头的诗
我那冷漠的
再无怨恨的诗
(本身就是一个故事)
我那没有人读的诗
正如一个故事的历史
我那失去骄傲
失去爱情的
(我那贵族的诗)
她,终会被农民娶走
她,就是我荒废的时日……

1973

玛格丽和我的旅行

A

像对太阳答应过的那样
疯狂起来吧,玛格丽:
我将为你洗劫
一千个巴黎最阔气的首饰店
电汇给你十万个
加勒比海岸湿漉漉的吻
只要你烤一客英国点心
炸两片西班牙牛排
再到你爸爸书房里
为我偷一点点土耳其烟草
然后,我们,就躲开
吵吵嚷嚷的婚礼
一起,到黑海去
到夏威夷去,到伟大的尼斯去
和我,你这幽默的
不忠实的情人
一起,到海边去
到裸体的海边去
到属于诗人的咖啡色的海边去
在那里徘徊、接吻、留下
草帽、烟斗和随意的思考,
肯吗?你,我的玛格丽
和我一起,到一个热情的国度去
到一个可可树下的热带城市
一个停泊着金色商船的港湾
体会看到成群的猴子
站在遮阳伞下酗酒
坠着银耳环的水手
在夕光中眨动他们的长睫毛
你会被贪心的商人围住
得到他们的赞美
还会得到长满粉刺的桔子
呵,玛格丽,你没看那水中
正有无数黑女人
在像鳗鱼一样地游动呢!
跟我走吧
玛格丽,让我们
走向阿拉伯美妙的第一千零一夜
走向波斯湾色调斑斓的傍晚
粉红皮肤的异国老人
在用浓郁的葡萄酒饲饮孔雀
皮肤油亮的戏蛇人
在加尔各答蛇林吹奏木管
我们会寻找到印度的月亮宝石
会走进一座宫殿
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在象背上,神话般移动向前……

B

呵,高贵的玛格丽
无知的玛格丽
和我一起,到中国的乡下去
到和平的贫寒的乡下去
去看看那些
诚实的古老的人民
那些麻木的不幸的农民
农民,亲爱的
你知道农民吗
那些在太阳和命运照耀下
苦难的儿子们
在他们黑色的迷信的小屋里
慷慨地活过许多年
去那里看看吧
忧郁的玛格丽
诗人玛格丽
我愿你永远记得
那幅痛苦的画面
那块无辜的土地
:麻脸的妻子在祭设感恩节
为孩子洗澡,烤热烘烘的圣糕
默默地举行过乡下的仪式
就开始了劳动人民
悲惨的圣洁的晚餐……

1974

同居

他们将在街头同人生的三个意向相遇:
老人烟斗的余火、儿童涂写在墙上的笔迹
和湿漉漉的雨中行走的女人的小腿
他们徘徊了一整夜
围绕小白房子寻找标记
太阳升起来了,归宿仍不能断决
错误就从这时发生
没有经过祈祷
他们就会睡到一张床上
并且毫不顾忌室外光线
在晚些时候的残酷照射
因而能够带着动人的笑容睡去
像故去一样
竟然连再温柔的事情
也懒得回忆
就起身穿行街道
一直走进那
毫无标记的楼房大门
他们因此而消失
同母亲!临终前
预言过的一模一样
其实在他们内心
时时都在寻找
穿插那段往事的机会
时时都在用暗语交谈
就像雪天
用轻柔的步子从雾里归来
剥喂病人桔子时的心情一样
那花房的花
透过紫红的霜雾
肯定给他们留下难忘的印象
让他们的情调
就此炽烈起来
那就让他们
再短暂地昏迷一下吧
——去
给他们一个拍节
但不要给他们以觉察
不要让他们同居的窗口
因此变得昏暗
不要让他们因此失去
眺望原野的印象力量
当他们向黎明的街心走去
他们看到了生活。生活
就是那个停住劳动
看着他们走近的清道夫
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
还叨着一只烟斗,站在早晨——

1976

给乐观者的女儿

噢,你的情节很正常
正像你订报纸
查阅自己失踪的消息一样
乐观者的女儿
请你,也来影响一下我吧
也为你的花组织一个乐队吧:
看,你已经在酒店前面的街上行走
已经随手把零钱丢给行人
还要用同样的仪态问:“哦,早晨
早晨向我问候了吗?”
还要用最宠爱别人的手势
指指路旁的花草指指
被你娇惯的那座城市
正像你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经过我,打开窗子
又随手拿起桌上的小东西
噢瞧你,先用脚尖
颤动地板,又作手势
恫吓我什么
如果有可能
还会坚持打碎一样东西
可你一定要等到晚上
再重回我的手稿
还要在无意中突然感到惧怕
你惧怕思想
但你从不说
你为心情而生活
你生活的目的
就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它
但你从不说
我送给你的酒——你浇花了
还把擦过嘴唇的手帕
塞到我手里,就
满意地走来走去
“抚摸一切,想到一切
不经我的许可就向我开口
说出大言不惭的话
你可以使一切都重新开始
你这样相信
我这样相信吧
你就一刻也不再安静
可也并不流露出匆忙
你所做的一切都似是而非
只有你抚摸过的花
它们注定在今晚
不再开放
呵,当你经过绿水的时候
你不是闭起眼睛
不是把回忆当作一件礼物
你说你爱昨天古怪的回忆
你不是在向那所房子看呵
着呵看了很久
你可知道
你怀念的是什么
你要把记忆的洞打开
像赶出黄昏的蝙蝠那样
你要在香烟吸尽的一刹那
把电灯扭亮,你要作回忆的主人——

1977

图画展览会

他们看守绿色的山脊
召唤初次见到阳光的女人
那冰冷削瘦的乳房
向着解放,羞涩地耸起
他们在麦田中行进
要用火红的感情的颜色
涂画夕阳沉没时
那耀眼的悲剧……
他们向更远的石头进发
为后来的孩子留下诚实的足迹
他们有意让故事停顿
像在路上休息
他们传播最早的情欲
像两个接触在一起的身体
他们强调爱与接近
还有古老的告别……

1979

妄想是真实的主人

而我们,是嘴唇贴着嘴唇的鸟儿
在时间的故事中
与人
进行最后一次划分
:钥匙在耳朵里扭了一下
影子已脱离我们
钥匙不停地扭下去
鸟儿已降低为人
鸟儿一无相识的人。

1982

被俘的野蛮的心永远向着太阳

但是间隔啊间隔,完全来自陪伴和抚摸
被熟知的知识间隔
被爱的和被歧视的
总是一个女人
成了羞辱我们记忆的敌人
放走,放走能被记住的痛苦
看守,看守并放走这个诺言
更弱的更加得到信任
不与时间交换的心永远在童年
每一声叫喊消除一个痛苦
必须,必须培养后天的习惯
更加复杂的人必须提醒我们
面对更加深沉的敌人
尤其不能记住得到爱抚的经验
被沟通的只是无足轻重的语言
明天,还有明天
我们没有明天的经验
明天,我们交换的礼物同样野蛮
敏感的心从不拿明天作交换
被俘的野蛮的心永远向着太阳
向着最野蛮的脸——

1982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为了造出它
我们议论了六年
我们造出它又向上攀登
你说大约还要七年
大约还要几年
一个更长的时间
还来得及得一次阑尾炎
手术进行了十年
好像刀光
一闪——

1982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当他敞开遍身朝向大海的窗户
向一万把钢刀碰响的声音投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所有的舌头都向这个声音投去
并且衔回了碰响这个声音的一万把钢刀
于是,所有的日子都挤进一个日子
于是每一年都多了一天

最后一年就翻倒在大橡树下
他的记忆来自一处牛栏,上空有一柱不散的烟
一些着火的儿童正拉着手围着厨刀歌唱
火焰在未熄灭之前
一直都在树上滚动燃烧
火焰,竟残害了他的肺

而他的眼睛是两座敌对的城市的节日
鼻孔是两只巨大的烟斗仰望夜空
女人,在用爱情向他的脸疯狂射击
使他的嘴唇留有一个空隙:
一刻,一列与死亡对开的列车将要通过
使他伸直的双臂间留有一个早晨
正把太阳的头按下去
一管无声手枪宣布了这个早晨的来临
一个比空盆子扣在地上还要冷淡的早晨
门板上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死亡,已成为一次多余的心跳

当星星向寻找毒蛇毒液的大地飞速降临
时间也在钟表的滴嗒声外腐烂
耗子在铜棺的(锈)斑上换牙
菌类在腐败的地衣上跺着脚
蟋蟀的儿子在他身上长久地做针钱
还有邪恶,在一面鼓上撕扯他的脸
他的体内已全部都是死亡的荣耀
全部都是,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第一次太阳在很近的地方阅读他的双眼
更近的太阳坐到他膝上
一个瘦长的男子正坐在截下的树墩上休息
太阳正在他的指间冒烟
每夜我都手拿望远镜向那里瞄准
直至太阳熄灭的一刻
一个树墩在他坐过的地方休息

比五月的白菜畦还要寂静
他赶的马在清晨走过
死亡,已碎成一堆纯粹的玻璃
太阳已变成一个滚动在送葬人回家路上的雷
而孩子细嫩的脚丫正走上常绿的橄榄枝
而我的头肿大着,像千万只马蹄在击鼓:
与粗大的弯刀相比,死亡只是一粒沙子
所以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于是,一千年也扭过脸来——看

1983

北方闲置的田野

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北方闲置的田野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当春天像一匹马倒下,从一辆
空荡荡的收尸的车上
一个石头做的头
聚集着死亡的风暴
被风暴的铁头发刷着
在一顶帽子底下
有一片空白——死后的时间
已经摘下他的脸:
一把棕红的胡子伸向前去
聚集着北方闲置已久的威严
春天,才像铃那样咬着他的心
类似孩子的头沉到井底的声音
类似滚开的火上煮着一个孩子
他的痛苦——类似一个巨人
在放倒的木材上锯着
好像锯着自己的腿
一丝比忧伤纺线还要细弱的声音
穿过停工的锯木场穿过
锯木场寂寞的仓房
那是播种者走到田野尽头的寂寞
亚麻色的农妇
没有脸孔却挥着手
向着扶犁者向前弯去的背影
一个生锈的母亲没有记忆
却挥着手——好像石头
来自遥远的祖先……

1983

当春天的灵车

穿过开采硫磺的流放地
当春天的灵车穿过开采硫磺的流放地
黎明,竟是绿茵茵的草场中
那点鲜红的血,头颅竟是更高的山峰
当站立的才华王子解放了
所有伸向天空深处的手指
狂怒的蛇也缠住了同样狂乱的鞭子
而我要让常绿的凤凰树听到
我在抽打天上常在的敌人
当疾病夺走大地的情欲,死亡
代替黑夜隐藏不朽的食粮
犁尖也曾破出土壤,摇动
记忆之子咳着血醒来:
我的哭声,竟是命运的哭声
当漂送木材的川流也漂送着棺木
我的青春竟是在纪念
敞开的雕花棺材那冷淡的愁容
当隆冬皇帝君临玫瑰谷
为深秋主持落葬,繁星幽暗的烛火
也在为激烈的年华守灵
悲凉的雨水竟是血水
渗入潮汐世代的喧嚣也渗入竖琴
世代的哀鸣,当祭日
收回复日娇艳的风貌
装殓岁月的棺木也在装殓青春
当我的血也有着知识的血
邪恶的知识竞吞食了所有的知识
而我要让冷血的冰雪皇后听到
狂风狂暴灵魂的独白:只要
神圣的器皿中依旧盛放着被割掉的角
我就要为那只角尽力流血
我的青春就是在纪念死亡。死亡
也为死者的脸布施了不死的尊严

1983

爱好哭泣的窗户

在最远的一朵云下面说话
在光的磁砖的额头上滑行
在四个季节之外闲着
闲着,寂静
是一面镜子
照我:忘记呀
是一只只迷人的梨
悬着,并且抖动:
“来,是你的”它们说
早春,在四个季节中
撕开了一个口子
“是你的,还给你,原来的
一切全都还给你”说着
说着,从树上吐掉了
四只甜蜜的孩儿
而太阳在一只盆里游着
游着,水流中的鱼群
在撞击我的头……

1983

语言的制作来自厨房

要是语言的制作来自厨房
内心就是卧室。他们说
内心要是卧室
妄想,就是卧室的主人
从鸟儿眼睛表达过的妄想里
摆弄弱音器的男孩子
承认;骚动
正像韵律
不会作梦的脑子
只是一块时间的荒地
摆弄弱音器的男孩子承认
但不懂得:
被避孕的种子
并不生产形象
每一粒种子是一个原因……
想要说出的
原因,正像地址
不说。抽烟的野蛮人
不说就把核桃
按进桌面。他们说
一切一切议论
应当停止——当
四周的马匹是那样安静
当它们,在观察人的眼睛……

1984

歌声

歌声是歌声伐光了白烨林
寂静就像大雪急下
每一棵白烨树记得我的歌声
我听到了使世界安息的歌声
是我要求它安息
全身披满大雪的奇装
是我站在寂静的中心
就像大雪停住一样寂静
就连这只梨内也是一片寂静
是我的歌声曾使满天的星星无光
我也再不会是树林上空的一片星光

1984

冬夜女人(节选)

A

除了过路的星星在窗上留下哈气
没有,没有任何动物折磨我
蚊虫全被装进玻璃管内
我看到它们鲜红的嘴
并且关怀它们的命运:
雪,在四季保持它的压力
四季,雪有着粉红色的肉
雪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
大雪下了整整一年
但是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想念谁的意思。我是
属于自己的——我的想法
看管着我
我在这样简单地
把指甲掐进肉里
一百年来夜夜如此……

B

这张过于善良的脸,总让我想起
一块自愿接受运斧的寿材
那会眨眼睛的窗框
当然就是你善良的耳朵
在一开一合。还有一双红肿的手
像甜菜冻在地里
同样是善良的……
过去是神话,酒浆四溢
但是不。现在不
我不放任何人进来
我要了解,要了解
如果你能回答
葡萄厌恶茄子什么
我被你忘记的
是什么—一我会再多看你一眼
就像这条河流,在看你……

1985

灰暗的云朵好像送葬的人群
牧场背后一齐抬起了悲哀的牛头
孤寂的星星全都搂在一起
好像暴风雪
骤然出现在祖母可怕的脸上
噢,小白老鼠玩耍自己双脚的那会儿
黑暗原野上咳血疾驰的野王子
旧世界的最后一名骑士
——马
一匹无头的马,在奔驰……

1985

春之舞

雪锹铲平了冬天的额头
树木
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

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
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
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双翼的方向投来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
我听到大海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

啊,寂静
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
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
我推拒春天的喊声
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
我在喊:我怕我的心啊
会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1985

冬夜的天空

四只小白老鼠是我的床脚
像一只篮子我步入夜空
穿着冰鞋我在天上走

那么透明,响亮
冬夜的天空
比聚敛废钢铁的空场还要空旷

雪花,就像喝醉酒的蛾子
斑斑点点的村庄
是些埋在雪里的酒桶

“谁来搂我的脖子啊!”
我听到马
边走边嘀咕

“喀嚓喀嚓”巨大的剪刀开始工作
从一个大窟窿中,星星们全都起身
在马眼中溅起了波涛

噢,我的心情是那样好
就像顺着巨鲸光滑的脊背抚摸下去
我在寻找我住的城市

我在寻找我的爱人
踏在自行车蹬上那两只焦急的香蕉
让木材

留在锯木场做它的噩梦去吧
让月亮留在铁青的戈壁上
磨它的镰刀去吧

不一定是从东方
我看到太阳是一串珍珠
太阳是一串珍珠,在连续上升……

1985

火光深处

忧郁的船经过我的双眼
从马眼中我望到整个大海
一种危险吸引着我--我信
分开海浪,你会从海底一路走来
陆上,闲着船无用的影子,天上
太阳烧红最后一只铜盘
然后,怎样地,从天空望到大海
--一种眩晕的感觉
好像月亮巨大的臀部在窗口滚动
除我无人相信
如果我是别人

会发现我正是盲人:
当一个城市像一位作家那样
把爱好冒险的头颅放到钢轨上
钢轨一直延伸到天际
像你--正在路程上
迎着朝阳抖动一件小衣裳
光线迷了你的双眼呵,无人相信
我,是你的记忆
我是你的爱人
在一个坏天气中我在用力摔打桌椅

大海倾斜,海水进入贝壳的一刻
我不信。我汲满泪水的眼睛无人相信
就像倾斜的天空,你在走来
总是在向我走来
整个大海随你移动
噢,我再没见过,再也没有见过
没有大海之前的国土……

1985

北方的海

北方的海,巨型玻璃混在冰中汹涌
一种寂寞,海兽发现大陆之前的寂寞
土地呵,可曾知道取走天空意味着什么

在运送猛虎过海的夜晚
一只老虎的影子从我脸上经过
--噢,我吐露我的生活

而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激动。没有
我的生命没有人与人交换血液的激动
如我不能占有一种记忆--比风还要强大

我会说:这大海也越来越旧了
如我不能依靠听力--那消灭声音的东西
如我不能研究笑声

--那期待着从大海归来的东西
我会说:靠同我身体同样渺小的比例
我无法激动

但是天以外的什么引得我的注意:
石头下蛋,现实的影子移动
在竖起来的海底,大海日夜奔流

--初次呵,我有了喜悦
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
绸子般的河面,河流是一座座桥梁

绸子抖动河面,河流在天上疾滚
一切物象让我感动
并且奇怪喜悦,在我心中有了陌生的作用

在这并不比平时更多地拥有时间的时刻
我听到蚌,在相爱时刻
张开双壳的声响

多情人流泪的时刻--我注意到
风暴掀起大地的四角
大地有着被狼吃掉最后一个孩子后的寂静

但是从一只高高升起的大篮子中
我看到所有爱过我的人们
是这样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一起……
1984

北方的声音

许多辽阔与宽广的联合着,使用它的肺
它的前爪,向后弯曲,卧在它的胸上
它的呼吸,促进冬天的温暖
可它更爱使用严寒——
我,是在风暴中长大的
风暴搂着我让我呼吸
好像一个孩子在我体内哭泣
我想了解他的哭泣像用耙犁耙我自己
粒粒沙子张开了嘴
母亲不让河流哭泣
可我承认这个声音
可以统治一切权威!
一些声音,甚至是所有的
都被用来理进地里
我们在它们的头顶上走路
它们在地下恢复强大的喘息
没有脚也没有脚步声的大地
也隆隆走动起来了
一切语言
都将被无言的声音粉碎!

1985

北方的夜

蝙蝠无声的尖叫震动黄昏的大鼓微微作响
夕阳,老虎推动磨盘般庄严
空气,透过马的鼻孔还给我们的空气
光亮,透过锁眼透出的光亮
箭一般地隐去
每一个黄昏都曾这样隐去
夜所盛放的过多,随水流去的又太少
永不安宁地在撞击。在撞击中
有一些夜晚开始而没有结束
一些河流闪耀而不能看清它们的颜色
有一些时间在强烈地反对黑夜
有一些时间,在黑夜才到来
女人遇到很乖的小动物的夜晚
语言开始,而生命离去
雪,占据了从窗口望去的整个下午
一个不再结束的下午
一群肥大的女人坐在天空休息
她们记住的一切都在休息
风景,被巨大的叶子遮住
白昼,在窗外尽情地展览白痴
类似船留在鱼腹中的情景
心,有着冰飞入蜂箱内的静寂
在牧场结束而城市开始的地方
庄稼厌倦生长,葡萄也累坏了
星星全都熄灭,像一袋袋石头
月光透进室内,墙壁全是窟窿
我们知道而我们应当知道
时间正在回家而生命是个放学的儿童
世界是个大窗户窗外有马
在吃掉一万盏灯后的嘶鸣:
一只大脚越过田野跨过山岗
史前的人类,高举化石猛击我们的头
在我们灯一样亮着的脑子里
至今仍是一片野蛮的森林
一些鹿流着血,在雪道上继续滑雪
一些乐音颤抖,众树继续付出生命
开始,在尚未开始的开始
再会,在再会的时间里再会……

1985

里程

一条大路吸引令你头晕的最初的方向
那是你的起点。云朵包住你的头
准备给你一个工作
那是你的起点
那是你的起点
当监狱把它的性格塞进一座城市
砖石在街心把你搂紧
每年的大雪是你的旧上衣
天空,却总是一所蓝色的大学
天空,那样惨白的天空
刚刚被拧过脸的天空
同意你笑,你的胡子
在匆忙地吃饭
当你追赶穿越时间的大树
金色的过水的耗子,把你梦见:
你是强大的风暴中一粒卷曲的蚕豆
你是一把椅子,属于大海
要你在人类的海边,从头读书
寻找自己,在认识自己的旅程中
北方的大雪,就是你的道路
肩膀上的肉,就是你的粮食
头也不回的旅行者啊
你所蔑视的一切,都是不会消逝的

1985

是黎明在天边糟蹋的
一块多好的料子
是黑夜与白昼
互相占有的时刻
是曙光从残缺的金属大墙背后
露出的残废的脸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炉子倾斜太阳崩溃在山脊
孤独奔向地裂
是风
一个盲人邮差走入地心深处
它绿色的血
抹去了一切声音我信
它带走的字: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昔日的歌声一串瞪着眼睛的铃铛
是河水的镣铐声
打着小鼓
是你的蓝眼睛两个太阳
从天而降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两把锤子轮流击打
来自同一个梦中的火光
是月亮重如一粒子弹
把我们坐过的船压沉
是睫毛膏永恒地贴住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失去的一切
肿胀成河流
是火焰火焰是另一条河流
火焰永恒的钩子
钩爪全都向上翘起
是火焰的形状
碎裂碎在星形的
伸出去而继续燃烧的手指上是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十月的天空

十月的天空浮现在奶牛痴呆的脸上
新生的草坪偏向五月的大地哭诉
手抓泥土堵住马耳,听
黑暗的地层中有人用指甲走路!
同样地,我的五指是一株虚妄的李子树
我的腿是一只半跪在泥土中的犁
我随铁铲的声响一道
努力
把呜咽埋到很深很深的地下
把听觉埋到呜咽的近旁:
就在棺木底下
埋着我们早年见过的天空
稀薄的空气诱惑我:
一张张脸,渐渐下沉
一张张脸,从旧脸中上升
斗争,就是交换生命!
向日葵眉头皱起的天际灰云滚滚
多少被雷毁掉的手,多少割破过风的头
入睡吧,田野,听
荒草响起了镀金的铃声……

1986

哑孩子

那男人的眼睛从你脸上
往外瞪着瞪着那女人
抓着墙壁抓着它的脸
用了生下一个孩子的时间
你的小模样
就从扇贝的卧室中伸出来了
那两扇肉门红扑扑的
而你的身体
是锯
暴力摇撼着果树
哑孩子把头藏起
口吃的情欲玫瑰色的腋臭
留在色情的棺底
肉作的绸子水母的皮肤
被拉成一只长简丝袜的哀号
哑孩子喝着喝着整个冬天的愤怒:
整夜那男人烦躁地撕纸
整夜他骂她是个死鬼!

1986

关怀

早晨,一阵鸟儿肚子里的说话声
把母亲惊醒。醒前(一只血枕头上
画着田野怎样入睡)
鸟儿,树权翘起的一根小姆指
鸟儿的头,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凿子
嘴,一道铲形的光
翻动着藏于地层中的蛹:
“来,让我们一同种植
世界的关怀!”
鸟儿用童声歌唱着
用顽固的头研究一粒果核
(里面包着永恒的饥饿)
这张十六岁的鸟儿脸上
两只恐怖的黑眼圈
是一只倒置的望远镜
从中射来粒粒粗笨的猎人
——一群摇摇晃晃的大学生
背包上写着:永恒的寂寞。
从指缝中察看世界,母亲
就在这时把头发锁入柜中
一道难看的闪电扭歪了她的脸
(类似年轮在树木体内沉思的图景)
大雪,摇着千万只白手
正在降下,雪道上
两行歪歪斜斜的足迹
一个矮子像一件黑大衣
正把肮脏的田野走得心烦意乱……
于是,猛地,从核桃的地层中
从一片麦地
我认出了自己的内心:
一阵血液的愚蠢的激流
一阵牛奶似的抚摸
我喝下了这个早晨
我,在这个早晨来临。

1986

墓碑

北欧读书的漆黑的白昼
巨冰打扫茫茫大海
心中装满冬天的风景
你需要忍受的记忆,是这样强大。

倾听大雪在屋顶庄严的漫步
多少代人的耕耘在傍晚结束
空洞的日光与灯内的寂静交换
这夜,人们同情死亡而嘲弄哭声:

思想,是那弱的
思想者,是那更弱的

整齐的音节在覆雪的旷野如履带辗过
十二只笨鸟,被震昏在地
一个世纪的蠢人议论受到的惊吓:
一张纸外留下了田野的图画。

披着旧衣从林内走出,用
打坏的田野捂住羞恨的脸
你,一个村庄里的国王
独自向郁闷索要话语

向你的回答索要。

1986

搬家

冬日老鼠四散溜冰的下午
我作出要搬家的意思
我让钉子闹着
画框,装过雪橇
书桌,搬到田野的中央
我没发觉天边早就站满了人
每个人的手是一副担架的扶手
他们把什么抬起来了——大地的肉
像金子一样抖动起来了,我没发觉
四周的树木全学我的样儿
上身穿着黑衣
下身,赤裸的树干上
写着:出售森林。

1986

风车

永恒的轮子到处转着
我是那不转的
像个颓废的建筑瘫痪在田野
我,在向往狂风的来临:
那些比疼痛还要严重的
正在隆隆走来,统治我的头顶
雷电在天空疾驰着编织
天空如石块,在崩溃后幻想
尾巴在屁股上忙乱着
牛羊,挤成一堆逃走
就是这些东西,堆成了记忆
让我重把黑暗的呼啸
搂向自己……
而,我们的厄运,我们的主人
站在肉做的田野的尽头
用可怕的脸色,为风暴继续鼓掌——

当我爱人走进一片红雾避雨

夕阳,背着母亲走下黄铜屋顶
失去动力的马匹脱下马皮
森林,移到了石头滚动的悬崖边缘
从崖边倒下了马尿
砖石垒成了马头,马脸
由二十四枚铅弹镶嵌
没有,没有任何葬送的对象
(而坑无比巨大)
代替女人巨大的臀部
象棋大师的秃顶移动
沙子的影子移动
水的重量完全是失重
手指代替五个男友
抠屁股的男孩子把头隐入云中
(女人健康的臀部是天空永恒的敌人)
折断了在树上经过而没有停留的
季节辗磨着麦子,手风琴缩紧肺叶
有着蜂形面孔的女人
把害怕死亡的裙子拧成了绳
在她们反穿的衬衣领口
一个价格控制着我们
(灰白的天空是个玻璃大产房)
井口会动的土地呵,夜间被盗走的河流
棺材溢出人的油脂
双腿拥抱被放倒的天空
被偷看过的井口
被撕开的风
被踏成灰烬的开垦者
有着河湖眼睛的女人,从我们的腋下
继续寻找她们的生命
(手术桌被剖开了)
身穿塑胶潜水服,高速公路光滑的隧道
把未来的孩子——生出来了!

1987

中选

一定是在早晨。镜中一无所有,你回身
旅馆单间的钥匙孔变为一只男人的假眼
你发出第一声叫喊
大海,就在那时钻入一只海顺
于是,突然地,你发现,已经置身于
一个被时间砸开的故事中
孤独地而又并非独自地
用无知的信念喂养
一个男孩儿
在你肚子中的重量
呼吸,被切成了块儿
变成严格的定量
一些星星抱着尖锐的石头
开始用力舞蹈
它们酷似那男人的脸
而他要把它们翻译成自己未来的形象
于是,你再次发出一声叫喊
喊声引来了医生
耳朵上缠着白纱布
肩膀上挎着修剪婴儿睫毛的药械箱
埋伏在路旁的树木
也一同站起
最后的喊声是;
“母亲青春的罪!”

1987

我姨夫

当我从茅坑高高的童年的厕所往下看
我姨夫正与一头公牛对视
在他们共同使用的目光中
我认为有一个目的:
让处于阴影中的一切光线都无处躲藏!

当一个飞翔的足球场经过学校上方
一种解散现实的可能性
放大了我姨夫的双眼
可以一直望到冻在北极上空的太阳
而我姨夫要用镊子--把它夹回历史

为此我相信天空是可以移动的
我姨夫常从那里归来
迈着设计者走出他的设计的步伐
我就更信:我姨夫要用开门声
关闭自己--用一种倒叙的方法

我姨夫要修理时钟
似在事先已把预感吸足
他所要纠正的那个错误
已被错过的时间完成:
我们全体都因此沦为被解放者!

至今那闷在云朵中的烟草味儿仍在呛我
循着有轨电车轨迹消失的方向
我看到一块麦地长出我姨夫的胡子
我姨夫早已系着红领巾
一直跑出了地球--

1988

笨女儿

在漆黑的夜里为母亲染发,马蹄声
近了。母亲的棺材
开始为母亲穿衣
母亲的鞋,独自向树上爬去
留给母亲的风,像铁一样不肯散开
母亲的终结
意味着冬天
从仇恨中解体
冬天,已把它的压力完成
马蹄声,在响亮的铁板上开了花
在被雪擦亮的大地之上,风
说风残忍
意味着另一种残忍:说
逃向天空的东西
被麻痹在半空
意味着母亲的一生
只是十根脚趾同时折断
说母亲往火中投着木炭
就是投着孩子,意味着笨女儿
同情炉火中的灰烬
说这就是罪,意味着:
“我会再犯!”

1988

1988年2月11日
——纪念普拉斯

1

这住在狐皮大衣里的女人
是一块夹满发夹的云
她沉重的臀部,让以后的天空
有了被坐弯的屋顶的形状
一个没有了她的世界存有两个孩子
脖子上坠着奶瓶
已被绑上马背。他们的父亲
正向马腹狠踢临别的一脚;
“你哭,你喊,你止不住,你
就得用药!”

2

用逃离眼窝的瞳仁追问:“那列
装满被颠昏的苹果的火车,可是出了轨?”
黑树林毫无表情,代替风
阴沉的理性从中穿行
“用外省的口音招呼它们
它们就点头?”天空的脸色
一种被辱骂后的痕迹
像希望一样
静止。“而我要吃带尖儿的东西!”
面对着火光着身子独坐的背影
一阵解毒似的圆号声——永不腐烂的神经
把她的理解华向空中……

1988

通往父亲的路

坐弯了十二个季节的椅背,一路
打肿我的手察看麦田
冬天的笔迹,从毁灭中长出:
有人在天上喊:“买下云
投在田埂上的全部阴影!”
严厉的声音,母亲
的母亲,从遗嘱中走出
披着大雪
用一个气候扣压住小屋
屋内,就是那块著名的田野:
长有金色睫毛的倒刺,一个男孩跪着
挖我爱人:“再也不准你死去”
我,就跪在男孩身后
挖我母亲:“决不是因为不再爱!”
我的身后跪着我的祖先
与将被做成椅子的幼树一道
升向冷酷的太空
拔草。我们身右
跪着一个阴沉的星球
穿着铁鞋寻找出生的迹象
然后接着挖——通往父亲的路……

1988

九月

九月,盲人抚摸麦浪前行,荞麦
发出寓言中的清香
——二十年前的天空
滑过读书少年的侧影
开窗我就望见,树木伫立
背诵记忆:林中有一块空地
揉碎的花瓣纷纷散落
在主人的脸上找到了永恒的安息地
一阵催我鞠躬的旧风
九月的云朵,已变为肥堆
暴风雨到来前的阴暗,在处理天空
用擦泪的手巾遮着
母亲低首割草,众裁缝埋头工作
我在傍晚读过的书
再次化为黑沉沉的土地……

1988

钟声

没有一只钟是为了提醒记忆而鸣响的
可我今天听到了
一共敲了九下
不知还有几下
我是在走出马厩时听到的
走到一里以外
我再次听到:
“什么时候,在争取条件的时候
增加了你的奴性?”
这时候,我开始嫉恨留在马棚中的另一匹
这时候,有人骑着我打我的脸

1988

大树

看到那把标有价格的斧子了吗?
你们这些矮树
穿着小男孩儿的短裤
那些从花朵中开放出来的声音
一定伤透了你们的心:
“你们的伤口
过于整齐。”
你们,听到了所以你们怕
你们怕,所以你们继续等待
等待大树作过的梦
变成你们的梦话:
“大树,吃母亲的树
已被做成了斧柄”

1988

1986年6月30日

横跨太平洋我爱人从美国传信来:
“那片麦子死了——连同麦地中央的墓地”
这是一种手法——等于
往一个男人屁股上多踢了一脚
就算盖了邮戳
一共44美分
这景象背后留有一道伏笔
譬如,曼哈顿一家鞋店门口有一幅标语:
“我们来自不同的星球”
或者,一块从费城送往辛辛那提的
三种肤色的生日蛋糕上写的:
“用一个孩子愈合我们之间的距离”
这景象背后再无其他景象
推一的景象是在旧金山:
从屁股兜里摸出
一块古老的东方的猪油肥皂
一个搀扶盲人过街的水手
把它丢进了轰鸣的宇宙。

1988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桔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太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1989

居民

他们在天空深处喝啤酒时,我们才接吻
他们歌唱时,我们熄灯
我们入睡时,他们用镀银的脚指甲
走进我们的梦,我们等待梦醒时
他们早已组成了河流

在没有时间的睡眠里
他们刮脸,我们就听到提琴声
他们划桨,地球就停转
他们不划,他们不划

我们就没有醒来的可能

在没有睡眠的时间里
他们向我们招手,我们向孩子招手
孩子们向孩子们招手时
星星们从一所遥远的旅馆中醒来了

一切会痛苦的都醒来了

他们喝过的啤酒,早已流回大海
那些在海面上行走的孩子
全都受到他们的祝福:流动

流动,也只是河流的屈从

用偷偷流出的眼泪,我们组成了河流……

1989

走向冬天

树叶发出的声音,变了
腐烂的果核,刺痛路人的双眼
昔日晾晒谷粒的红房屋顶上
小虫精亮的尸首,堆积成秋天的内容
秋意,在准备过冬的呢大衣上刷着
菌类,已从朽坏的棺木上走向冬天
阳光下的少年,已变得丑陋
大理石父母,高声哭泣:
水在井下经过时
犁,已烂在地里
铁在铁匠手中弯曲时
收割人把弯刀搂向自己怀中
结伴送葬的人醉得东摇西晃
五月麦浪的翻译声,已是这般久远
树木,望着准备把她们嫁走的远方
牛群,用憋住粪便的姿态抵制天穹的移动……

1989

过海

我们过海,而那条该死的河
该往何处流?

我们回头,而我们身后
没有任何后来的生命

没有任何生命
值得一再地复活?

船上的人,全都木然站立
亲人们,在遥远的水下呼吸

钟声,持续地响着
越是持久,便越是没有信心!

对岸的树像性交中的人
代替海星、海贝和海葵

海滩上散落着针头、药棉
和阴毛--我们望到了彼岸?

所以我们回头,像果实回头
而我们身后--一个墓碑

插进了中学的操场
惟有,惟有在海边哭孩子的妇人

懂得这个冬天有多么的漫长:
没有死人,河便不会有它的尽头……
1990

看海

看过了冬天的海,血管中流的一定不再是血
所以做爱时一定要望着大海
一定地你们还在等待
等待海风再次朝向你们
那风一定从床上来
那记忆也是,一定是
死鱼眼中存留的大海的假象
渔夫一定是休假的工程师和牙医
六月地里的棉花一定是药棉
一定地你们还在田间寻找烦恼
你们经过的树木一定被撞出了大包
巨大的怨气一定使你们有与众不同的未来
因为你们太爱说一定
像印度女人一定要露出她们腰里的肉
距离你们合住的地方一定不选
距离唐人街也一定不远
一定会有一个月亮亮得像一口痰
一定会有人说那就是你们的健康
再不重要地或更加重要地,一定地
一定地它留在你们心里
就像英格兰脸上那块傲慢的炮弹皮
看海一定耗尽了你们的年华
眼中存留的星群一定变成了煤渣
大海的阴影一定从海底漏向另一个世界
在反正得有人死去的夜里有一个人一定得死
虽然戒指一定不愿长死在肉里
打了激素的马的屁股却一定要激动
所以整理一定就是乱翻
车链掉了车蹬就一定踏得飞快
春天的风一定螺肾结石患者系过的绿腰带
出租汽车司机的脸一定像煮过的水果
你们回家时那把旧椅子一定年轻,一定地

1989一1990

为了

拖着一双红鞋越过满地的啤酒盖
为了双腿间有一个永恒的敌意
肿胀的腿伸入水中搅动
为了骨头在肉里受气
为了脚趾间游动的小鱼
为了有一种教育
从黑皮肤中流走了柏油
为了土地,在这双脚下受了伤
为了它,要永无止境地铸造里程
用失去指头的手指着
为了众民族赤身裸体地迁移
为了没有死亡的地点,也不会再有季节
为了有哭声,而这哭声并没有价格
为了所有的,而不是仅有的
为了那永不磨灭的
已被歪曲,为了那个歪曲
已扩张为一张完整的地图
从,从血污中取出每日的图画吧——

1993

那些岛屿

是一些真正离开鞋的脚趾
它们在逃避中形成,而它们留驻了土地
它们是脑子中存留的真正的瘤子
而它们留驻了时间
在不动的风景中经历变迁
在海浪的每一次冲击中说:不
它们的孤独来自海底
来自被鱼吃剩的水手的脸
来自留恋惊涛骇浪的人
没有牙齿人的喊声曾经到达那里
孤独,曾在那里被判为拯救
当我随同旅游者,像假珠子一样
泻到它们的码头上,我
望到我投向海底的影子
一张挂满珍珠的犁
犁开了存留于脑子中的墓地;
在那里,在海军基地大笑的沙子底下
尚有,尚有供词生长的有益的荒地。

1993

归来

从甲板上认识大海
瞬间,就认出它巨大的徘徊
从海上认识犁,瞬间
就认出我们有过的勇气
在每一个瞬间,仅来自
每一个独个的恐惧
从额头顶着额头,站在门坎上
说再见,瞬间就是五年
从手攥着手攥得紧紧地,说松开
瞬间,鞋里的沙子已全部来自大海
刚刚,在烛光下学会阅读
瞬间,背囊里的重量就减轻了
刚刚,在咽下粗面包时体会
瞬间,瓶中的水已被放回大海
被来自故乡的牛瞪着,云
叫我流泪,瞬间我就流
但我朝任何方向走
瞬间,就变成漂流
刷洗被单托管麻痹的牛背
记忆,瞬间就找到源头
词,瞬间就走回词典
但在词语之内,航行
让从未开始航行的人
永生——都不得归来。

1994

从不作梦

隔着人世做饼,用
烤面包上孩子留下的齿痕
做床,接过另一只奶嘴
作只管飞翔的鸟
不哭,不买保险
不是祈祷出来的
不在这秩序里
从不作梦
作无风的夜里熄灭的腊烛
作星光,照耀骑马人的后颈
作只生一季的草,作诗
作冻在树上的犁
作黑麦,在风中忍受沉思
从不作梦
作风,大声吆喝土地
作一滴水,无声滴下
作马背上掠过的痉挛
作可能孵化出父亲的卵
从夺来的时间里
失眠的时间里,纪念星辰
在头顶聚敛谜语的好时光

1994

没有

没有表情,所以支配,从
再也没有来由的方向,没有的
秩序,就是吸走,逻辑
没有止境,没有的
就在增加,有船,但是空着
但是还在渡,就得有人伏于河底
挺住石头,供一条大河
遇到高处时向上,再流进
那留不住的,河,就会有金属的
平面,冰的透明,再不掺血
会老化,不会腐化,基石会
怀疑者的头不会,理由
会,疼不会,在它的沸点,爱会
挺住会,等待不会,挺住
就是在等待没有
拿走与它相等的那一份
之前,让挺住的人
免于只是人口,马力指的
就还是里程,沙子还会到达
它们所是的地点,没有周围
没有期限,没有锈,没有……

1998

忍受着

在几条大河同时封冻的河岸上
忍受着矗立,在后人的尿里忍受着
物并不只是物,在曾经
是人的位置上忍受着他人
也是人,在一直就是枯竭
一直就是多余的那个季节里,忍受着
一些圈牲口的柱子一直就是一些
哲学家的头,一直都在追悼
在各种语言轮流地校正中
所漏掉的那些时光,以代替
总是面有窘相的父亲们
所站立过的那些地方
在雏妓的大脚已经走惯的那条道上

忍受着道路,在思的撞墙声
被持久的训练吸走之后,忍受着
时间,就是这样给予的,由
马腿中的瘤子预报过的,可让
马粪中的铁钉弯曲的,不会
再变为酵母的,在地下
比在卵巢中有一对铃
摇得还要急的,它们一同忍受着
换歌声,当它总是朝向前头
在还有一片沙子怀念瓜棚的地点
忍受着雷声比摘棉人的耳语声
还要弱,那再也说不出来的
让再也听不到的,也不会再是宁静了
起风时分的笔迹,万针齐下的麦田
可让硬币崩裂的北方,就还在
教他们与每年的寒流同龄
他们,在石头里也伸出脚
在石像内也蒙着脸,在有人
把手卷成喇叭的时候,忍受着——
1998

四合院

滞留于屋檐的雨滴
提醒,晚秋时节,故人故事
撞开过几代家门的果实
满院都是
每一阵风劫掠梳齿一次
牛血漆成的柜子
可做头饰的鼠牙,一股老味儿
挥之不去
老屋藏秤不藏钟,却藏有
多少神话,唯瓦拾回到
身上,姓比名更重
许多乐器
不在尘世演奏已久,五把锯
收入抽屉,十只金碗碰响额头
不惜钟声,不能传送
顶着杏花
互编发辫,四位姑娘
围着一棵垂柳,早年见过的
神,已随鱼缸移走
指着石马
枝上的樱桃,不用
—一数净,惟有与母亲
于同一时光中的投影
月满床头
作梦就是读报的年龄
秋梨按旧谱相撞,曾
有人截住它,串为词
石棺木车古道城基
越过一片平房屋脊,四合院的
逻辑,纵横的街巷,是从
谁的掌纹上预言了一个广场
一阵扣错衣襟的冷
掌心的零钱,散于桌上
按旧城塌垮的石阶码齐
便一边拾拉着,一边
又漏掉更多的欣喜
把晚年的父亲轻轻抱上膝头
朝向先人朝晨洗面的方向
胡同里磨刀人的吆喝声传来
张望,又一次提高了围墙……

1998

吃肉

真要感谢周身的皮肤,在
下油锅的时候作
保护我的
肠衣

再往我胸脯上浇点儿
蒜汁吧,我的床
就是碟儿
怕我

垂到碟外的头发吗?

犹如一张脸对着另一张脸
我瞪着您问您
把一片儿

很薄很薄的带咸味儿的
笑话,夹进了
你的面包
先生:
芥末让我浑身发痒!

灌木

我们反复说过的话它们听不见
它们彼此看也不看
表面上看也不看

却在泥土中互相寻找
找到了就扭杀
我们中间有人把
这种行为称为:

刚从树丛中爬起来的恋人
也在想这件事儿
他们管它叫:
做爱。

告别

长久地搂抱着白桦树
就像搂抱着我自己:
满山的红辣椒都在激动我
满手的石子洒向大地
满树,都是我的回忆……

秋天是一架最悲凉的琴
往事,在用力地弹着:
田野收割了
无家可归的田野呵
如果你要哭泣,不要错过这大好时机!

北方的记忆

吸收冬天的寒冷,倾听云的遥远的运动
北方的树,站在二月的风里
离别,也站在那里
在玻璃窗上映得又远又清晰

一阵午夜的大汗,一阵黎明的急雨
在一所异国的旅馆里
北方的麦田开始呼吸
像畜栏内,牛群用后蹄惊动大地

独自地,保持一种听力
但是没有,没有任何灵感
可以继续榨取这城市
北方石头堆积的城市

独自向画布播撒播种者的鞋
犁,已脱离了与土地的联系
像可以傲视这城市的云那样
我,用你的墙面对你的辽阔

总是

从打在火腿上的邮戳辨认出生地
就像种麦收麦,总是屏住呼吸
从马的嘶鸣中辨认乡音,总是
在等两片钹急切地合到一起

在冰冷渔夫捶打鱼干的村落里
揣着当天的报纸,迎风吞下生蚝
数对襟衣领上的扣,总是
在数到咽喉时就数不下去

总是站在木鞋里,踩到高跷上
手搭凉棚,望两只飞鸟
合用同一副翅膀,却
总是透不出钟面的一半

一个插满筷子的大坡,万匹
纸马烧尽,挑净每只鞋内
盛放的每粒花生,选而
总是选不出一个民族的良知
从四万亩郁金香凸出的那片低地
向刷过睫毛膏的马头招手
总是一领大席,三千死人织就
老城的每块砖石便总是发出人声

在先人的骨骸拒绝变为石像的那条线上
听马尿又要顺着马腿淌下时的炮声
总是断臂喷血,石人的嘴豁开
那总是让谁疼的,就是祝福了

可就着烧酒大口送下去,再
从死马脑子中溢出蝴蝶的汉语啊
问七十二棵松,不问师傅的蝉林
只允许疼的一小会儿,竟无限延长了——

在突尼斯

沙漠既完全走了样,必是风
遇到了直角,既有诺言要相守
学到的必是比失去的少
能通过沙漏漏掉的就更少
但正是多出来的那种东西
进入了后来的那种天气
在越是均匀地分配风沙的地点
看上去,就越来越像一座城市

那非思而不可言说的,非造出
而不可笼罩的一种命运,就像
从老城的每一侧都能走进一家鞋店
在这里就是在那里,在哪里
都是在到处,在菲尼基人的原驻地
夹着整张牛皮人的张望
也被讨钱的掌遮没了

那就是从门缝下边倒出的污水
让嗅味儿变得尖锐时
发出的存在的信号:如果
有人来此只是为了带走阳光
能被带走的肯定是一种怀念
尤其是掮客对着锡灰色的天空
装好假眼的那一刻,总会有人
比赌马人还要紧张地瞄准:
从蒙面女人眼神中射出的恨
亦集中了她全身的美,好象
既弯曲了思,又屈从于思……

手艺
〔--和玛琳娜·茨维塔耶娃〕

我写青春沦落的诗
(写不贞的诗)
写在窄长的房间中
被诗人奸污
被咖啡馆辞退街头的诗
我那冷漠的
再无怨恨的诗
(本身就是一个故事)
我那没有人读的诗
正如一个故事的历史
我那失去骄傲
失去爱情的
(我那贵族的诗)
她,终会被农民娶走
她,就是我荒废的时日……

我读着

十一月的麦地里我读着我父亲
我读着他的头发
他领带的颜色,他的裤线
还有他的蹄子,被鞋带绊着
一边溜着冰,一边拉着小提琴
阴囊紧缩,颈子因过度的理解伸向天空
我读到我父亲是一匹眼睛大大的马

我读到我父亲曾经短暂地离开过马群
一棵小树上挂着他的外衣
还有他的袜子,还有隐现的马群中
那些苍白的屁股,像剥去肉的
牡蛎壳内盛放的女人洗身的肥皂
我读到我父亲头油的气味
他身上的烟草味
还有他的结核,照亮了一匹马的左肺
我读到一个男孩子的疑问
从一片金色的玉米地里升起
我读到在我懂事的年龄
晾晒谷粒的红房屋顶开始下雨
种麦季节的犁下拖着四条死马的腿
马皮像撑开的伞,还有散于四处的马牙
我读到一张张被时间带走的脸
我读到我父亲的历史在地下静静腐烂
我父亲身上的蝗虫,正独自存在下去

像一个白发理发师搂抱着一株衰老的柿子树
我读到我父亲把我重新放回到一匹马腹中去
当我就要变成伦敦雾中的一条石凳
当我的目光越过在银行大道散步的男人……

祝福

当社会难产的时候
那黑瘦的寡妇,曾把咒符绑到竹竿上
向着月亮升起的方向招摇
一条浸血的飘带散发不穷的腥气
吸引四面八方的恶狗狂吠通宵

从那个迷信的时辰起
祖国,就被另一个父亲领走
在伦敦的公园和密支安的街头流浪
用孤儿的眼神注视来往匆匆的脚步
还口吃地重复着先前的侮辱和期望

桑那在尔的诗(组诗)

在原谅麦田的圈里

割这品级以下的
原先的湖,原先的姐妹

已在寻找中消逝了
在雷的跑道上

埋着这出发
一袋光,克制我们生活

我们实际的田地在那里
说自己的黑夜

消磨这卑微
这几天不在你身上
而当下离此刻很近
浴室的窗户,覆满马蜂

我们,曾站立着交合
齿轮转着舵手的指

容我看守你离开处
大海变蓝的黑夜

轮胎的母亲——灯塔
在现实中做梦

所有的鱼都被叫作公斤
海岸被渔夫的悲哀传染

——没有公斤
沙子留下回声

月亮把光吸回去
帆上映出浮冰的表情

法属圭亚那——你曾接受
一个父亲要去人马座

造大海孤独的质量
无人船的重量,驶进

女儿的眼睛——五堆羽毛
蜘蛛,只剩下了心

凡高的半只耳朵,残月
从光里开船

猎户星座的麦田
已接近金星全醒的全景

女儿在每一条河流继续拦截
我们再见的秘密

复活节的山岗上

石头玉米与母性采石场环型的拥抱
已联合成白垩纪的中立

祝我们冷静地斩
我们床上的树林

我们停不下来的临时
和我们楼顶可能轮回的天空

呵,斩增加那少
呵,帆与歌剧院的二重唱:

去沉落的莲花大陆
当女儿头上竖着绢作的中国亭
欢乐,就定在那里

哑巴的双人床上

主对着主
屋内,竖着一个雷

午夜的药房加大剂量
两个人举起四只手

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

在我们的舌头上活着
麦子和沙子磨出了对话

为让自身的沉寂稳定

黑暗中,我们彼此识别

我看月亮,就像偷看
“闪电讨论什么?”
“背叛是甜蜜的。”

我已原谅我的平静

美丽的可可树下

水果集市的上空
太阳,比测到的远

我对你说过的话
就从那里返回

带着种植园巨大的困惑
一阵热带的泪

凡高,已烧毁他人
校园内,静悄悄

教务处窗台上一朵雏菊
在黑里预言黑

桌上一只坏手写黎明

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两架钢琴,一个独臂琴手
弹奏人,城市,城市,故人

在怎么也拐不过弯的那个音阶上
街巷,从我身上挣脱出去

我离开干什么

女儿拿着麦克风

沼泽,还未诞生
汽车,已经有了尽头

火,尚未被发明
头骨,开始一样了

歌声中,有了悲哀
两万年前,我们学会埋葬

存放神祗的门敞开着
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

就这样,我们共同的时间
冻在你的表内,当

缄默永远都在启始

断壁从生命后面催促

迷茫骑手加鞭
田野愉快地倾斜
允许空无劫掠
我们开始接近

欢乐大鲚那遥远的墓地

考古的密林

从我们的类掘出
通过生命残缺的看守

在提琴协奏悲怆的斜面上
痛苦的石头又在等待

被做成人像,这次
它们要去的地点是匿名的

两支蜡烛对着天空

腰间只缠一条小蛇
面具只留一个洞

“请喂我们无菌的水
和更为纯净的等待”

在冰山的咳嗽声中
预言吸走大气

门,就在那里警戒
白种百合的恐惧

在晴朗的投票日

眼睛对着盐场

忍耐,没有尽头
没有另外的形式

网下,就是金字塔
潜艇,就在其上

航行,让奇遇消失了
光以外,我们开始看见

银子里的黑暗,正在放大
悲哀——那无限大的盾

我信

海不是词,动词不着陆
大象是草,蚊子是草

全都是你的——全都不是你的
很快知道——很短就是很快

在我们全信处——生命在别处
我信被生活粉碎的词

是黎明在天边糟蹋的
一块多好的料子
是黑夜与白昼
互相占有的时刻
是曙光从残缺的金属大墙背后
露出的残废的脸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炉子倾斜太阳崩溃在山脊
孤独奔回地裂
是风
一个盲人邮差走入地心深处
它绿色的血
抹去了一切声音我信
它带走的字: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昔日的歌声一串瞪着眼睛的铃铛
是河水的镣铐声
打着小鼓
是你的蓝眼睛两个太阳
从天而降
我爱你
我永不叫回去

是两把锤子轮流击找
来自同一个梦中的火光
是月亮重如一粒子弹
把我们坐过的船压沉
是睫毛膏永恒地贴住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失去的一切
肿胀成河流
是火焰火焰是另一条河流
火焰永恒的钩子
钩爪全都向上翘起
是火焰的形状
碎裂碎在星形的
伸出去而继续燃烧的手指上是

我爱你
我永不收回去


尚仁诗歌网 , 版权所有丨如未注明 , 均为原创丨本网站采用BY-NC-SA协议进行授权 , 禁止转载,本文地址:多多的诗歌_多多诗歌集大全
喜欢 (2)
发表我的评论
取消评论
表情 加粗 删除线 居中 斜体 签到

Hi,您需要填写昵称和邮箱!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